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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鎖記†
思飯†
（付破衣上）
【雙勸酒】天不湊人，失時落運。積年欠銀，挪移誰信？又沒處捱身紮囤。〔好窮吓！〕窮得我進退無門！
我張驢兒只為嫖賭無閑暇，家事光光乍；帽兒沒了邊，褲兒沒了衩。老娘餓不慣，瘦得牙齒▲。卽日到街坊，娘兒同叫化。（丑內叫介）大個，拉厾囉裏？我要飯吃吓。（付）咳！亦厾叫哉。人家有子個樣娘，做兒子個就該窮起哉。（丑破衣搖頭扶杖上）
【前腔】錢沒半文，粥無一頓；餓得我頭空眼昏筋疲力盡！若不去掙力尋趁，霎時間性命難存！
大個。（付）叫命𠍽！看㕶僵個冷魂起來做𠍽？咳！閻羅王直頭忘記哉！（丑）阿呀呀，有話也弗好好能說，老是亂喊亂嚷，亂推亂磢！（付）要好好里吓，今生今世弗能夠哉！（丑）大個。（付）叫我做𠍽？（丑）我要……（付）你要𠍽個？（丑）我要吃點𠍽。（付）㕶心浪阿是要吃點𠍽？（丑）正是哉。（付）吓！㕶說得來要吃𠍽個，讓我去弄拉㕶吃嘿是哉。（丑）我嘿想𠍽個介？單想碗飯吃。（付）啐出來！偏偏想介件𠍽物事吃！㕶直脚困着厾鐵鏟柄浪厾來！（丑）咳！㕶看別人家娘要吃𠍽，兒子就去買𠍽拉娘吃哉。那㕶看我餓得鱉鮝乾能介哉，還弗不點𠍽我吃吃，要養個兒子得來做𠍽？（付）我個肚皮倒飽拉里耶？㕶個句說話直頭說差哉。（丑）養得㕶是介大子列飯阿無得吃，說話還是差厾來！（付）還虧㕶說得出來！我張大官人當年若投子好爺好娘，肚裏去吃好個，着好個，家婆受用子；我張大官人倒子運了，一投投來㕶介一個斂減肚皮裏！吓！問㕶㖸，當年夫妻兩個吃子呷臭腦漿困厾，稻柴裏躺子個冷尸也罷哉，𠍽個拉柴裏向悉速悉速𣬿我介一個張大官人出來，那間害得我阿好吓！（丑）阿呀！天誅地滅個！（付）阿是駡𠍽？（丑）說子個樣爛心肺個生氣，是少不得要天打殺個㖸！（付）阿是莫非倒傳𠍽拉我子敗忒子了，要天打殺介？（丑）當初你厾爺原有星家私傳不拉㕶個㖸。（付）有𠍽家私！（丑）那無得？（付）吓！住子，倒要說說個哉，𠍽個家私？（丑）兩個燙鑼，一把酒壺，一把茶壺。（付）燙鑼介？且拿來當點𠍽，好去翻翻本。（丑）個夜頭猫相咬了打碎個，弗是？（付）呸！就是個瓦燙鑼吓！原値介六七個銅錢厾。（丑）酒壺茶壺纔打落子嘴哉。（付）阿有哉？（丑）還有一個脚爐。（付）脚爐吓，我自從出世也弗曾看見歇𠍽個脚爐！（丑）個日子烘拉個棉胎裏子了，㕶吃醉子居來，一脚蹋拉地浪打碎個，弗是？（付）一個火甏吓，𠍽個脚爐！（丑）還有一副照壁。（付）照壁介？（丑）日日不拉㕶厾個星好朋友，今日一根，明朝一根，纔抽完哉。（付）看㕶介副嘴臉，只管擺架子！人家個照壁是白墡個，硃紅漆個；我里個捲筒照壁蘆蓆簾子，弗要拉厾揑神哉！（丑）罷，罷，罷！弗要相埋怨哉。（付）相埋怨，我搭你還要大分別來！（丑）阿呀！我個兒子，弗要說哉。囉里去借點𠍽得來活活命嘿好㖸。（付）叫我到囉里去借介？（丑）鄕鄰厾罷哉。（付）鄕隣吓？十家鄕鄰九家斷，無借處。（丑）介嘿㕶個朋友是多個耶。（付）我張大官人朋友是實在多勾，纔不拉我頂穿哉（丑）阿呀！介沒直脚要餓殺個哉！（哭介）阿呀！我個天吓！天吓！（付）來，阿姆弗要哭，有商量里哉，到東門外頭三娘姨厾去借點𠍽來活搭活搭罷。（丑）還要說起個三娘姨厾來！（付）那了？（丑）㕶舊年借俚厾一條夾被當子，至今討殺弗還，帶累我受子多哈個溫悶氣，還要想俚厾來！（付）呸出來！鬼話連片！我何曾借歇俚厾勾夾被列介？（丑）那說弗曾？明光光有勾，說說嘿就賴哉。（付）吓！是兩條單被吓，𠍽個夾被？（丑）兩條單被縫得攏來嘿阿是一條夾被了？（付）▲無𠍽了弗得，等我張大官人發發財，贖還子俚哉，淘介氣？那間去替俚再借點𠍽，將來一齊還俚。（丑）介嘿去㖸。（付）叫囉個去？（丑）㕶去哉那。（付）我是弗去勾，原要㕶去厾。（丑）阿呀呀餓得四肢無力，叫我囉裏走得動吓！（付）你走弗動，我倒弗去㖸。（丑）咳！眞直要死個哉！𠰻！大個好兒子，㕶攙子我走沒好㖸。（付）㕶要我攙吓，先要說過子，我朋友極多個，倘然𢵓見子，就要放手個㖸。我張大官人薄薄里要點體面勾了，弗要吊牢子弗肯放，是我就甩殺子勾㖸！（丑）放嘿是哉。（付）介沒走㖸走。（丑）還有要緊事務來，關子門裏介。（付）呸出來！擺𠍽松香架子！拿勾破蓆片扯子下來嘿是哉，𠍽個門吓！走罷。（扶介）咳！我看㕶𠍽弗死吓（丑）死是要死得勢拉里，但是一時頭浪弗肯死吓。咳！苦惱吓！
【三月海棠】我命窘，別無計策堪滋潤；向親戚拜懇，望他愛老憐貧。
（付）走嘿是哉，只管吊牢子！（丑）
還忖：錦上添花千個有，雪中送炭誰能肯？
（付回看介）朋友來哉，放子罷，弗放是我要甩殺哉㖸！（丑）便罷哉，再扶我幾步罷。
富在深山有遠親，貧居鬧市無人問。
（付推丑跌介）啐出來！說子朋友來哉，死▲弗肯放，我就介一脚嘿好！咳！削盡我張大官人個體面！我張大官人囉里個搭弗去子，乞虧殺個帶脚柱哉。正所謂中年不喪母，大不幸也！（下）（丑）阿呀！大個，大個，攙子我起來。阿𠲔哇，拖牢洞個！阿記得小時節一把尿一把屎抱大子俚，今日拿我是介光景！要緊囉里去？讓我趕上去，拿個殺千刀個肉咬落一塊介！大個！大個！（拐下）
羊肚†
（小旦扶老旦，丑隨同上）
【引】輕移慢扶，朝來倦體坎坷；强抬身，暫離床褥。
（小旦）婆婆萬福。（老旦）罷了。（丑）老親娘，㕶身向裏阿好點？（老旦）略覺好些。（丑）阿思量吃點𠍽個？（小旦）婆婆，可思想吃什麼東西？（老旦）我只想羊肚做些湯吃。（丑）吓，羊肚好吃個耶。（小旦）只是沒人去買。（丑）叫我里大個去買沒哉。（小旦）如此甚好。張媽媽，你伴我婆婆在此坐一坐，我到廚房下去收拾起來便了。（丑）大娘娘，㕶自去沒哉，▲我拉裏。（小旦）是。但求婆病好，不惜我身勞。（下）（丑）眞眞好難得吓！老親娘，㕶個病是那哼起個介？（老旦）張媽媽吓，我的病麼？（丑與老旦跌背介）（老旦）
【羅帳裏坐】我只為前朝受驚。
（丑）阿是猫相咬嚇個？（老旦）
歸來病篤。
（丑）纔虧子大娘娘㖸。（老旦）
全虧孝媳，委曲調護。
（丑）㕶個造化，討着介位大娘娘！（老旦）
今朝略好，想吃羊肚。
（丑）好個，有益個。（老旦）
借他濃味補飢虛。勝似白湯淡粥。
（丑說閑話介）（付上）計就月中擒玉兔，謀成日裏捉金烏。我正要謀殺蔡老媽，無處下手；方纔叫我去買子羊肚子，不拉個丫頭拉厾收拾，等俚拿出來，騙開子個丫頭，好下藥。（小旦托碗上）羊羮雖美，衆口難調。（付）竇姐姐，湯收拾好哉啥？（小旦）呣。（付）阿曾嚐嚐鹽淡？（小旦）沒有嚐。（付）那說弗嚐嚐？生病人最難伏侍個，讓我來嚐嚐看。（付接碗，小旦放在地下）（付嚐介）淡得勢個來，阿是忘記放子鹽哉？（小旦）待我再加些便了。（付）快點去拿鹽出來。（小旦下）（付作下藥介）個一吃，包㕶百病俱除。（小旦上）鹽在此。（付）放拉哈沒哉。（小旦）請再嚐一嚐。（付）那間弗消嚐得，弗鹽弗淡，快點拿去吃嘿哉。（小旦拿湯走介）（付）等我避開掀勒介。（下）（小旦）婆婆，湯有了，請用些。（丑見嚥涎唾介）大娘娘，㕶能個唓嗻，一歇歇就燒好哉。香味亦介好。老親娘趁熱吃㖸。（老旦看聞欲吐介）（小旦替老旦跌背介）婆婆，敢是煑得不好？（老旦）
【前腔】羊羮甚美。
（丑在背後咽唾偷吃介）（老旦）
我却胃虛。
（丑）多少吃子點罷。（老旦）
我聞羶怕嚐。
（丑）弗要聞，吃下去倒弗羶氣哉。（老旦）
幾番欲吐。（丑）他虔心煑就，你且試嚐一筯。
吃㖸，親娘趁熱吃㖸。（老旦）我不吃了；媳婦，你拿去與張媽媽吃了罷。（小旦）婆婆怕羶不吃了；張媽媽，你吃了罷。（丑）罷㖸，大娘娘，老親娘要吃了，特地買起來個，那說倒不我吃起來？（小旦）婆婆怕羶，不要吃了。（丑）羶氣了一點▲弗吓，噴香個。（小旦）張媽媽吃了罷。（丑）認眞老親娘弗要吃哉？（老旦）我眞個不吃了，你吃了罷。（丑）蓋沒親娘弗吃，大娘娘吃子罷。（小旦）奴家從未吃過羊肉的。（丑）弗吃羊個？（笑介）眞眞纔弗吃等我來謝聲介。（福介）多謝老親娘。（老旦）好說。（丑）多謝子大娘娘。（福介）（小旦）何謝之有。（丑）
我謝你解衣推食意何如？此德眞難報補！
（作吃介）阿呀呀，眞正阿彌陀佛。大娘娘是介忙兜兜收拾得起來，我倒現成吃。（作吃噎介）（二旦）看仔細。為何？（丑搖頭做手勢介）弗番道，弗番道；我有點毛病個，一動嘴就要噎個哉。（又大吃介）大娘娘，㕶個手段有𠍽說？好滋味，眞正好吃吓！（老旦）吓！好吃的？（丑又吃噎介）（二旦）看仔細，慢些吃。（丑搖手介）弗妨得個，弗妨得個，亦噎哉。咳！我要想個樣物事吃，世生世裏弗能得個哉。（又吃，落筯地下，拾介）我里個殺千刀路倒尸個那得肯買拉我吃？就買也弗會收拾得是介好吃。只好吃個一轉，弗能再吃個哉。（老旦）好好的吃。（丑）可惜吓，罪過動動。（作餂碗介）（小旦）罷了。（丑）弗是省子大娘娘淨碗哉耶？好吃吓好吃！大娘娘，阿有呷湯厾哉？（小旦）沒有了。（丑）阿是無得哉？（小旦）正是，沒有了。（丑）大娘娘，多謝子㕶。（剔牙介）老親娘，㕶前世修到子了，討着子個位大娘娘，穩口善面，唓唓嗻嗻，亦介標致。我歡喜殺俚個哉。燒個物事亦介好吃，眞正是㕶個造化！咳！若說起我個樣兒子，弗如弗養，倒像寃家測死個！囉怕㕶餓殺下來阿關得俚事？說說沒，倒像眚神打個能，有𠍽相干吓！咳！提着子就要苦殺哉！（作哭介）（二旦）咳！看他可憐。（丑作吐舌介）大娘娘，只怕花椒多放子兩粒哉。（老旦）媳婦，可曾用椒？（小旦）沒有。（老旦）張媽媽，沒有放椒。（丑）吓！無得花椒？（抓喉介）蓋嘿多放子點生姜哉。（老旦）可曾用姜？（小旦）有些，也不多。（老旦）吓，張媽媽，略有些，也不多。（丑）蓋列為𠍽了辣齊齊？（作吐舌做鬼臉介）（二旦）張媽媽為什麼？（丑）舌頭上辣得勢。阿呀！過弗得哉！（跳介）（二旦）阿呀！張媽媽，為何如此？看仔細。（丑）讓我去吐吐罷。（走右場角吐介，又走左場角吐介，又走▲坐，立起介）阿呀！弗好哉！吓唷唷！（二旦驚叫介）張媽媽！為什麼呢？（二旦扶丑，丑做手勢介）
【雁過沙】舌頭漸麻木，（跳介）心內漸糊塗。
（二旦）為什麼？（丑）兒子拉厾囉里？（二旦）在外面。（付上）個歇拉厾發作哉。（進見驚介）阿呀！為𠍽介意思介？（丑指二旦）
都因中了湯內毒。
（付）個個羊肚湯，阿是㕶吃哉𠍽？阿呀！壞哉！（丑）兒子吓！
你須為我鳴寃苦。
（付）呸！為𠍽倒是㕶吃子！（丑跌左場角，付跌右場角介）（二旦）這却是為何？（丑爬起，做鬼臉遶場走，上椅跳下，跌烏龍入洞，地上遊，扶起跳介）（二旦驚介）（丑歸正場做鬼臉跳仰跌死介）（付）
好把我娘親藥死緣何故？看他飮恨黃泉，死不暝目。
（二旦嚇叫介）張媽媽！張媽媽！（合）
【前腔】三人亂聲呼，看看氣全無。如何瞬息歸陰府！
（付）且抬了俚床浪去介。（同抬下）老小花娘一個也走弗脫！（二旦）呀啐！
我婆媳為好留伊住，怎將人命相耽誤？
（付）我救㕶性命，倒藥殺我個娘！恩將仇報！（小旦）吓！是了，方纔叫我去取鹽，你把毒藥放在湯內？（付）那說到藥殺自家娘了？（小旦）你本要藥死我婆婆，誰知天網恢恢，倒將你母親藥死。
你毒人不遂，反害自母！
（付）放㕶厾娘個屁！要官休私休？（二旦）官休便怎麼？（付）
【六么令】官休，吿狀害我娘親，人命須償。
（二旦）私休呢？（付指小旦）
私休，嫁我做妻房。
（二旦）啐！啐！啐！（付）
須索要自斟量！
（二旦）這是那裏說起！（付）
我上天入地不輕放，除非嫁我終無恙！
（二旦）呀啐張驢兒！
【前腔】你奸謀暗藏，孤寡奴身，潔似氷霜。于心無愧怕誰行！
（付）跟我到當官去！（二旦）
咱寧可到公堂。
（付）嫁子我也罷哉。（二旦）
伊家謾把邪言講，到官自有眞情講。
（付扯老旦介）當官去講！老花娘！走，走，走！（老旦）阿呀！媳婦，你快鎖上了門，隨我去。（小旦）是，曉得。（付）老花娘！快點走！快點走！（老旦）這是那裏說起！（小旦）婆婆慢些走。（付扯老旦下）（小旦隨後急下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