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代燕都梨園史料/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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倫明詩序

張子次溪屬序所編《清代燕都梨園史料》;以詩代之,感舊抒懷,漫成十絶。

朝衫脱後寄閒情,高下評衡色藝聲。自是承平風雅事,不同元老夢東京。《東京夢華録》,南宋孟元老撰。

小唱風沿四百年,污泥何礙産青蓮。教坊故事旗亭句,不取扶蘇山木篇。歌童侑觴,名爲小唱,起於明萬歷間,朝士多與狎習,因而記之。是編所輯,皆此類也。然舊都名伶,多出其中。宣統間奉令禁止,惟餘風至今未絶。

菊榜隨同蕊榜開,但論門第不論才。王郎晚蹇朱郎死,風雪天涯獨憶梅。每逢大比之歲,例開菊榜。猶記最後一榜:王惠芳狀元,朱幼芬榜眼,梅蘭芳名列第七。幼芬之榜眼與前科王琴儂之狀元,皆以門第得上選。

肯費柔腸賦《鳳凰》,剛公氣性老逾剛。《斷橋》一見魂堪斷,欲擬羅敷《陌上桑》潮陽曾剛甫右丞性孤峻,晚守西山之節,嘗作《小鳳凰賦》甚工。余最喜羅小寶,尤愛其演《斷橋》一劇,舊有詩記之。

采蘭歲晚涉寒江,旅櫬蕭條劇可傷。散盡黄金不歸去,名都無此少年郎。顺德辛仿蘇孝康,嗜書畫,尤好交名士。眷姚佩蘭,擲資鉅萬。癸丑寓大吉巷。余時過從,談宴甚歡。中歲境稍窘,重來都門,視佩蘭如舊,未幾,病死。佩蘭貌姸而藝拙,演花衫無名。

妙手琵琶説采芝,舊游似夢舊人非。梨園弟子傷頭白,一曲當筵淚濕衣。今歲春間,在萬家花園江宅,聽唐采芝琵琶 。憶余壬寅初識采芝,距今三十有三年。同時所識舊人,采芝外,惟姜妙香存耳。

劉家場景楚生腔,十些紅兒出粤鄉。鶯燕年年换春色,尋春忙煞易龍陽。明清之際尚女戲,劉暉吉家最有名,所演《唐明皇游月宫》佈景奇幻,觀者駭怪。而朱楚生則以腔調及姿態擅場。他之著者,若李太虚家之沖末,李笠翁之晉蘭二姬。至才美而多,則數查伊璜家之十些。十些中有紅些,是粤産家伎,不得於廣場饜衆目。雍乾以來亦罕聞之。近時女伶起於滬、津。壬子後故都騾盛,七、八年間,其藉藉者大都見於易實甫詩。花開易謝,月好難留,曾不幾時,歌臺又换一輩看花者,不能無憾也。

海外銜膺博士新,有人掃地惜斯文。世無歐九伶官絶,俗手滄江拾細鱗。某君得博士銜,有繪《葬花圖》以謔者,寓意甚巧。向時優與倡同賤,今則尊敬過師儒矣。近日説劇諸著,日出不已,不過掇拾散碎,且乏文采,無足觀焉。

畫虎添蛇識者譏,家鷄野鶩並容之。老夫冷眼觀時變,落落楊余守舊規。舊都人喜守舊,於劇亦然。近則競排新劇,以悦俗目。惟情節散漫,手口生疏,佳者殊鮮。或就舊劇加無謂之前後場,益覺可厭。向所視爲外江派,今亦不復排拒矣。篤守宗派,僅小樓、叔岩數人耳。

癭公日日溷歌叢,小牧看花有祖風。張子破荒成菊譜,那分越鳥與胡驄。梅縣楊小牧旅長最䁥尚小雲,卽作《看花記》楊掌生孫也,與羅嘶瘿公俱粤人。古詩:『胡馬嘶北風,越鳥巢南枝』。

甲戌仲冬東莞倫明題

意有所觸,戲續二首

曲苑沈沈少作家,笠翁圓海好才華。今人重曲輕文筆,鼠子搬薑一笑差。審律、填詞、搬演分三事,兼之而善者,惟阮圓海、李笠翁。圓海所作曲,有寄託,有譏諷,真不愧作者,但用之不正耳。蔣心餘、黄韻珊輩,工詞而不識律,至於搬演,一任伶工。伶工有經騐無智識。清内府所編諸劇所以不佳也。自白話行,學者不能埶筆爲文,求一心餘、韵珊且不可得,日言劇學,徒數典而已。所見新排之戲,絶無精采意味,以言改良革故,難矣哉。

沫土亡於靡靡音,墨家非樂有深心。十年洗淨筝琶耳,愛對陶家挂壁琴。故都玩票之風盛行,上自王公,下至負販,趨之若鶩。今且染及學子矣。美其名曰『藝』,不思藝有專門,何須人人習之耶?廢絃誦而謳歌,易鬚眉以巾幗,可惜亦可恥。余十年來不甚觀戲,而愛讀元明曲本,自謂得無絃琴趣,學子青燈,有味勝於觀戲,更不必身自爲之矣。

顧頡剛序

張君次溪輯《梨園史料》若干種,凡乾嘉以來有關鞠部之文獻蒐羅甚備,更殿以其耳聞目見之軼事,纂爲長編。搜訪之勤,嘆觀止焉。

嘗思清代自中叶以還,習于升平。公卿朝士,競騖新聲。草風之應,于下尤烈。談者每擬此世爲昆亂之開天。然而不數十年,流風餘韻,寖就澌滅,今日所見已迥然殊途。倘不卽此樂記未亡、供奉猶在之時,彙集遺聞,著之簡册,則不將如雅樂燕聲、法曲廟舞與時俱盡,徒令後人追慕承明,興杞宋无徵之慨耶!

然或有疑是书所存日下品花之譜、宣南拾夢之辭,大抵皆文人遣興寄情之作,逢場作戲,偶留鴻爪,未嘗立意以貽後世,不足以言信史。是猶囿于常見,而不知抉精遺粗,固在于用之者之如何着眼也。

夫戲劇之興,源于巫覡。上古之世,用在悦神。其後流爲俳優,漸以娱人。漢之角抵,隋之百戲,唐之歌舞劇,宋之雜劇、南戲,或雜陳伎藝,或間以唱作,極其演變,以恣歡樂,而體制尚未大定。迄元曲出,而戲劇之規模具。明清以來爲昆、爲弋、爲梆子、爲亂彈,皆不過其余緒。今古同貫,源流宜尋。然而遠古且不論,乃至唐宋之雜戲、大曲,亦惟有于正史《樂志》及少數私家記述,如崔氏《教坊記》、陳氏《樂書》中略覘梗概,粗識名色,更无人能詳確言之。至于金元曲學,亦復若存若亡,管色宫商,且有莫審其淵源所自者矣。揆厥所由,皆因歷代鴻博之士,視此道爲末技,鄙不屑道。學者不譚,譚者不學。遂至今日雖欲追溯古觀,而无所考信乃若此。晚近風氣稍開,國人頗知一切社會活動皆足表徵文化。模聲繪色,原非僅以娱人。有如琵琶、羯鼓,可以騐六代之胡風;雜劇、套詞,可以索宋元之土俗。尤不應以其託體稍卑,棄置而不道也。自王氏《宋元戲曲史》出,學者承風,始有窮智畢力欲探求其究竟者。故于清代梨園史料之裒集,已有人先此着鞭,而網羅賅博如此书者,猶未一覯。然則是書之爲藝圃津梁,固无待辭贅矣。而之覽者,倘更于考史之余,發吊古之幽情,考雅言之微意,則張君述作之旨,又有同乎永叔之傳伶官,所以啓示吾人者正多,豈徒供茶余酒後之談資已哉。

民國二十三年十二月,顧頡剛書于北平淀北寓廬。

鄭振鐸序

近二十年來,中國戲曲的研究,有了空前的進步。王國維先生的《曲録》和《宋元戲曲史》,奠定了研究的基礎。而最近三五年來,被視爲已軼的劇本和研究的資料,發現尤多。中國戲曲史的寫作,幾有全易面目之概。較之從前僅能有《元曲選》《六十種曲》寥寥數書作爲研究之資者,誠不能不説我輩是幸福不淺。惟一般的研究者,往往祇知着眼于劇本和劇作家的探討,而完全忽略了舞臺史或演劇史的一面。不知舞臺上的技術的演變,和劇本的寫作是有極密切的關係的。如果要充分明瞭或欣賞某一作家的劇本,非對於那個時代的一般舞臺情形先有些了解不可。我們研究希臘悲劇,能不知道那個時代的劇場情形麽?清初《勸善金科》《蓮花寶筏》《昭代簫韶》《劍鋒春秋》等大本宫庭戲的演出,是非需要有比較進步的舞臺技術不可的。故舞臺方面的種種限制,常支配着各時代的劇本之形式上的變遷。同時,演員們的活動,也常是主宰着戲曲技術的發展。演員是傅播發揚戲曲文學之最有力者。讀劇本者少,而看演戲者多。往往有因一二演員的關係而變更了聽衆的嗜好與風尚的。《賣馬》《捉放曹》《四郎探母》諸劇的流行,程、譚輩是有大力的。

惜元、明二代的演戲史未有專者,零星史料見於《青樓集》及諸家曲話、筆記中正待整理。且時代已遠,亦多模糊影響之處,未能爲我們所深詳。清代二百數十年來的演劇史,却比較的還能使我們明瞭。惟研究資料亦至不易得。往常所見者,不過《燕蘭小譜》《京塵雜録》《菊部羣英》等寥寥數種耳。張次溪先生的《清代燕都梨園史料》,却一旦將所辛勤搜輯的三十八種罕見之書,全部刊布于世,誠是一大快事。研究演劇史得之,尚可有左右逢源之樂。友人王芷章先生正在編輯昇平署演劇史料,合之此書,近代劇的演變,始能言矣。抑尚有感者,清禁官吏挾妓,彼輩乃轉其柔情,以向於伶人。《史料》裏不乏此類變態性慾的描寫與歌頌,此實近代演劇史上一件可痛心的污點。惟對於研究變態心理者,也許也還足以作爲參考之資。

中華民國二十三年十二月二十三日鄭振鐸序

黄復序

張子次溪誕膺天衷,耽學好古,十稔而還,造述不可勝紀,觥觥乎吾黨之㑺,文章道義之雄也。頃復垂示所纂《燕都梨園史料》,屬爲喤引。余維有清侈崇聲色,軼於前代,降逮咸同,戲劇尤盛。宫廷以内狎事天子,珍祕之聞實導近史。于時搢紳大夫、文學藝能之士,生際昌明,心志無所騁,一託於徵歌選色。爰因好事,遂有篇章,託體雖卑,無乖大雅。若《明僮録》《夢華瑣簿》《日下看花》《金臺殘淚》諸記,莫不副在縹緗,傳諸苕玉。世易時移,哀來樂往,簡帙既夥,放失彌多。張子恫焉,用勞纂集,積時十年,得書三十種。節衣縮食,無吝於購尋;暝寫晨鈔,靡間乎寒暑。是書既出,凡燕都二百年來劇藝之變遷、士流之品目、風俗隆污興衰之所禪,莫不隱然有蛛絲馬跡可尋。後有君子將欲綱羅前聞,探原究變,以撰爲一朝劇史,苟舍斯編,取資奚自?是則張子成功之溥,垂效之宏,信乎爲從來所未有也。

自頃言燕都梨園掌故者,囂然自鳴,多所刊布,坊肆所陳,觸目皆是。揆厥陳義,初無足觀。不圖張子實獲玄解,綜諸家之遺墨,成一代之雅聞,發憤整理,不誣其志,合於聖人述而不作之旨。殆有所不得已者。若徒誇其搜討之美富,校訂之謹嚴,此不足以知張子,而亦未可以讀斯編者也。是爲序。

中華民國二十三年十月吴江黄復撰於宣南行館

宗威序

宜春院裏,攷掌故於梨園;德壽宫中,譜新聲於菊部。李仙鶴開元朝士,戲擅參軍;趙德麟天水名流,詞歌商調。際鏡清砥平之世,四海臚歡;入金迷紙醉之場,萬花獻媚。不有記載,曷廣流傳?是以《烟花記》標題南部六朝,猶有風流;《夢華録》追述東京三瓦,亦嫻伎藝。詞流跌蕩,平章粉墨之林;光景徘徊,裝點昇平之象。此皆藝林之佳話,抑亦《樂志》之珍聞。若夫《都門紀勝》,追思極盛之年;宫禁清娱,緬想幾餘之暇。郎官罷值,最愛看花;親貴滿朝,都呼協律。唱慣《渭城》之曲,未老何戡;聞來棧道之鈴,猶宣繙綽。滿城歌管,如醉江山。好編側帽之餘談,合譜群芳之小集。然而春明坊巷,非復從前;北極朝廷,終難不改。歌場變换,競聞雜奏之筝琶;法曲凋零,尚有留遺之衣鉢。雖伶工老去,盛名猶話嘉榮;矧院本常新,曲藻曾編元美。則有便佳簃中名士,蓮花庵裏詩人,搜集叢殘,導揚藝術。蔡中郎入洛陽書肆,祇窺談助之篇;劉更生然天禄青藜,未見校讎之本。於是親編韻譜,沈隱侯斂手不遑;罷輯唐文,姚寶之累年未竟。所幸天家供奉,藏書猶在人間;日下見聞,孤本未淪灰刼。倘擬汴京遺俗,中有淘真,敢嗤温郡新謳,盛行雜劇。珍抵相如之完璧,聚如安石之碎金。《藝文志》應補輯歌謡;《伶官傳》亦攸關文獻。次溪張子追懷師友,雅好詞章,守先輩之遺書,熟舊都之故事。吉光片羽,皆風懷瀟洒之遺;選舞徵歌,固朝市興衰所繫。擬將全録公諸世人,爰以弁言徵及下走。僕也久陪汐社,自愛微吟,重到燕都,久疎顧曲。偶展江東遺墨,盪氣廻腸;時看塞北烽烟,驚心動魄。有鬱伊而誰語,輒寥寂而寡歡。聊借妍詞,藉乾餘墨。緣深文字,毋傷故友之先零;價比瓊瑶,佇見奇書之晚出。

常熟宗威序於北平旅邸

鄭裕孚序

次溪輯《清代燕都梨園史料》既成,持以示余,乃曰:『吾辱與子交久,茲編將授刊,子必有微言深恉可以序吾書者,盍爲吾一長言之?』余曰:『君爲是書,用力勤而成功溥。序之者亦既揚無餘義矣。裕孚檮昧,夙未習故都梨園掌故。卽率爾奮筆,亦未見釐然有當。無已,則述吾兩人年來遇合聚散之迹,以復於君其可乎』?始歲戊辰,寧武南公佩蘭,受任天津特别市市長。余猥被徵辟,總持機要。君適于役津門,因獲相見,傾蓋若素。同岑聿孚觀其操履,侃然有歷落崎崟之色,而又敦行孝悌,能急人之急,視友朋如性命,殆古所謂君子人也。越二年,余以母老歸養,道經舊都。君見過逆旅,促膝深宵,無離别可憐語,獨訝其辭官之速,若重有慨惜者。余因言先公昔任山西陽城典史,殉拳匪之難。不孝賴吾母張太夫人撫教成人。往者歷宰神池、和順、臨汾、安邑諸縣,皆迎養吾母於官舍。今母八十,憚於遠行。每一念至,怦然心動。雖美官重録,匪我思存矣。尋吾母棄養,君以書來,反復千百言,慰藉良厚。癸酉五月,奉簡命策士綏遠事竣,復經故都,府主南公方謀刊《申叔遺書》,邀留爲助。君介余識倫君哲如,從録申叔遺著若干種,始獲具基礎,自是蒐討斠訂,靡不與共。所以襄贊之者,至勤且鉅。其時,君方搜輯《清代燕都梨園史料》,所采至數十種,將勒爲叢書,以存一朝掌故。意其卷帙繁富,成書或尚有待,乃未幾而君書已先刊行。綜菊部之珍聞,垂藝苑之故實,不脛而走,譽重一時。此其蹈厲奮發,兼程并赴,固將追古人於百世之上,而與爲揖讓,豈僅世其家聲,藏諸名山而已哉。世運而往,廻翔頓挫,犬馬之齒,五十有三,與君交臂,至於盟心。凡所相期,蘄嚮不二,蓼蟲桂蠹,爾我自知。幸術業之無殊,悼文獻之將喪。私冀黄馘槁項,大命未至,儻買數畝之宫,長隱宣南坊畔,與君晨夕相共,究論文學之指歸,狂臚百代之掌故,或且賴君而有以進乎?古者固未可知。因序斯編,輒抒腷臆,君試覽之,知我有深喟也!

中華民國二十三年甲戌中冬下澣三日,桂林鄭裕孚友漁序於宣南棉花上七巷寓廬之澹志室

程硯秋序

研究我國的戲劇,可分縱横兩個方面:前者是把我國戲劇的起源,及其史的發展,作一個系統的研究;後者則就着它的本身組織加以種種的分析和説明,並進一步地去謀適當的改革。

現在單就縱的方面來講,我國有無人們去作此種嘗試呢?據個人所知道的,關於宋元的階段,則廿年前已有王國維先生的《宋元戲曲史》出世;至於宋元以前的戲劇,和宋元以後的戲劇,直到現在還狠少有人理會。尤其是宋元以後的戲劇,因爲距現在的年代很近,所以和現在的戲劇,更有一種直接血統上的關係。我們要想了解現代的戲劇,非處處回溯到此種關係不可。因此我們最低限度的希望,就是在最近的期限以内,有一部比較滿意的中國近代戲劇史出世才好。

似乎市上也有這樣的書籍流行着吧?最著名的就是青木正兒的《支那近世戲曲史》的翻譯本。其它雖也有零碎的幾篇文章,散見於各種雜志報章者,但其内容却和青木正兒的書差不多,有的甚至是以本書爲依據的。但是青木正兒是一個外國人,以外國人而能著成中國的戲曲史,其研究的精神固然值得我們佩服,然究竟生活懸殊,見聞太狹,不能説明中國戲劇之底藴。在我們着手研究的時候,固不妨借助於鄰邦學者的治學的結果,但如一味地因襲人言,不求探討,則是放棄自己的立場。中國的問題需要中國人自己來解決,同樣地,中國的戲劇史還非中國人自己來着手編著不可!張次溪先生對於我國戲劇,素有研究,平日尤注重於戲劇史料之搜集,最近擬將此種搜集所得,彙成一成册,題名《清代燕都梨園史料》,刊行問世。預料此書出版之後,對於我國學術界,尤其是研究戲劇史的人們,其貢獻一定狠大。假使讀了此書的人們,能因本書,和本書以外的材料的幫助,從速編出一部國産的《中國近代戲劇史》來,作爲研究我國戲劇的指導,也不辜負張先生辛勤搜集的一番苦心了,

程硯秋二十三年十一月

王芷章序

次溪先生取數年辛勤所搜集之有關梨園史料三十八種,將要刊行問世,叫我給作一篇序。關於這作序的事,我一方面是愧不敢當,一方面却又義不容辭。愧不敢當的是,凡找人作序的,必定這個人名望學問全都能超過自己,那樣才去找他。我自問我的名望學問,那一樣也比不上次溪先生。因爲他在談劇界是成了名的人物,無論北平、上海、南京、天津,只要有辦戲曲刊物的,没有不以得到他的一篇稿子爲無上榮耀,而他所以能到這種地步的,又完全是有戲劇的學問所致。戲曲是一種文學,又是一種藝術,過去也有數百年的歷史,如果我們想要研究它,也非得多看書籍不可。但這類書籍,是極少而又極爲難得,所以我們第一步工作,就得先去搜輯採訪。次溪因爲看到這一點,所以在七八年前,便終日用心去作採訪,同時恐怕一人精力有限,又拉上方問溪先生幫他的忙。北平市上各大小書鋪,甚而至於街上所擺列的書攤,無一處没他們踪跡,也無一處不認識他們。就按這一層説,也足證明他們用力之勤了。凡人作事,只不辭勞瘁,有堅心毅志的幹下去,没有不成功的。就如編中的《燕蘭小譜》,在葉德輝先生尋找多少年,僅僅得到一部,後來翻刻之本,且又不甚清楚。而次溪、問溪竟能購到一部原刻本,上邊並有吴太初氏的圖章。可惜葉德輝死了,他要是活着的話,拿上叫他一閲,想他定有最大的驚歎罷。又如《法嬰秘笈》一書,在作《菊部羣英》的時候,已認爲不易得到。《菊部羣英》是同治末年作的,《法嬰秘笈》是咸豐四、五年作的,相差不過十餘年光景,已竟將該書視同珍物,歎爲難以尋覓,而他們能於數十年後反可獲得,這其中恐怕有非人力所能企及者。上自《燕蘭小譜》,下及清朝末年人的作品,輯到三十餘種,可説二百年來的梨園史料,完全都寄存在這裏了。次溪腦筋中既然有爛熟的史料,這總可以算他有戲劇的學識了。實至自然名歸,他所以能在中國談劇界裏占有重要位置的,也並非是僥倖所致。次溪先生既有充實的學識,高大的名望,現下出書找人作序,乃至使我也來一篇,這不是問道於愚嗎?我所謂愧不敢當的,便是爲此。但是若按我和這部史料關係方面説,却又義不容辭。所謂關係是什麽呢?就是除了原編輯人外,只有我曾窺過全豹,並且也有我一點心血在内。説這話已是一年前的事了。我一向本在保定辦中等學校,近二三年,因受農村經濟破産影響,求學者減少,學校更没發展希望,於是我毅然決然的脱離了教育界,來北平别謀出路。到平以後,就住在次溪先生家裏,閒居無聊,便取出他所搜集的這一部梨園史料,來作解悶之物,隨卽看出近來談劇者雖然不少,但實缺乏有系統的整理。又常到問溪先生家裏閒談,問溪是深於戲曲音樂的人,對於音樂,並也有很好的成績,論他那點造詣,就在現在是很不易得的人才,可惜世人對於此道不知注意,所以使他就無用武之地,埋没不傳。此時問溪常常取其心得,述之於我,用作談話資料。我因得到這兩方面的啓發,便對於戲曲也稍有所得,才寫成《腔調考原》一書。那時我們三人,是每日必定聚晤一次,互相研討,認爲燕都爲戲曲發源地,其中文物掌故極富,獨歎社會人士,多不去注重,好像礦産一般,在我國本有極好的礦産,但沈埋地下,尚無人加以開採,説起來真是汗顔。因爲我們自己棄貨於地,所以外國人便來越俎代庖。日本青木正兒乃有《中國近代戲曲史》之作,鄭震君已爲之翻譯刊行於世,在對於我國戲曲没有深刻研究的人,乍一看他那部作品,一定認爲不得了的東西,其實要實際考查,裏邊的錯誤不知道有多少。我們思着爲祖國争點光榮,乃愈努力於搜集史料,以期反駁彼之謬誤。先是次溪從北平研究院中抄出幾個有梨園史料的碑文。但只碑面正文,無碑陰刻字。我以爲既立一碑,當然要把立碑人的姓名鑿上。原碑文既缺,我們不妨給它補上,是後遂開始作訪碑工作。首先是到崇文門外,找春台義園碑記,因找春台義園,借着又發現了安慶義園的兩塊碑。精忠廟的碑記,本來只有一塊,經我們不但把碑陰補上,又多抄寫出兩塊。爾時次溪因公務所迫,無多閒暇,自後此項工作,就讓我和問溪辦的時候爲多。中如陶然亭一碑,又最費周折,因爲研究院搨片上寫的是右安門内陶然亭,我們在陶然亭裏邊把碑找遍了,也找不到。第二次又從陶然亭底下,經過荒田野塚間,一直找到右安門内,也是蹤跡毫無。第三次偕上次溪,我們三人從龍爪槐找到毘廬庵,又找到黑龍潭,仍舊撲了一個空。直到第四次,我和問溪又到陶然亭,才發現南房簷下,新立的那一塊刻着陶然亭三個大字的,就是取雍正十年梨園館碑記,磨去正面而改成的。我們二人費盡九牛二虎之力,方始將碑陰字刻,摹寫出來。此後又繼續到梨園新館、松柏庵、盆兒胡同、天寧寺等處,經過一年多的功夫,方完成了《梨園金石文字記》一書。我既是與這部史料有這樣一段因緣,目下書要出版,讓我作一篇序,那我又焉能推諉不作。但因時間問題,對於此書内容的特點,也不能細爲介紹。大略説來,可分三項:第一、人的問題,自雍正以來,燕都梨園中的名輩,其姓字十之八九,可以據此考出。第二、戲齣問題,我們可以知道,在那一個時期,所盛行的都是什麽戲,及其演進的變化如何。第三、年月問題,我們可以確實某一個伶人,是某一個時代的人,這全都是關於作《清代戲曲史》最重要的地方。我現在是整理昇平署史料的,一俟稍能告一段落之後,尚擬與次溪合編《清代戲曲史》,同時若再爲時間所允許,更擬幫助問溪,把關於戲劇的音樂方面,也加上一番整理工夫,使能歸於科學化、普遍化,這樣自可促中國戲曲使之有發展的希望。更願留心舊劇的收藏家,都要存一種發展戲曲的公心,不要得到一二種參考材料,卽嚴密扃鎖,視如珍寶。把改進中國戲曲的責任,大家担負起來,那樣才可有光明緝熙的一日哩。

中華民國二十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王芷章敬序

張次溪自序

戲劇一道,有清一代爲最盛。蓋清室來自漠野,目所睹者皆殺伐之事,耳所聞者皆殺伐之聲,一聆夫和平雅唱、咏嘆淫佚之音,宜乎耽之、悦之。上以此導,下以此應。於是江南各地梨園子弟相率入都。積二百餘年之歷史,其中事蹟固多可稱道者。彼時文人學士逢場作戲,加以評論,作爲詩歌,單册零篇流傳不少,如《燕蘭小譜》等其尤著也。其於伶人里居、姓字、色藝、性情略見一斑。《燕京雜記》所謂『俾便尋香問玉者一覽,間歲一登,可擬於《縉紳便覽》一書。』亦可以見其價值矣。長沙葉丈德輝重刻《燕蘭小譜》,序有云:『每讀康、雍、乾、嘉諸公遊宴之作,想其時朝野無事,海内乂康,士大夫生長太平,遭遇唐虞之際,卽覊旅落拓之士,流連風月,寄興鶯花,亦絶無愁苦之音形之歌詠。如安樂山樵,其人不知如何,跌宕春明,樂而忘死。』云云。則著書者之興致可想見矣。惟是類册子既爲應時而興,時日較久,卽若明日黄花,不復有保存之者。故欲網羅一代史料而不少缺者,殊不易見。

余少歲隨宦燕京,僑居既久,視此土不啻第二故鄉。凡名勝、古蹟、人物、遺事,皆似與我以極親愛之印像,故好從事搜集。獨此梨園事蹟最多,因史料難覓,鮮有能致力此者。故平時喜向冷攤搜覓,凡遇此類書籍發現,雖索多金亦不少靳。共和十七年革命軍北伐,個人環境爲之一變,不獲已謀食津門,乃以此事屬諸友人方問溪。而方君搜集之勤又過於余,先後寄贈者凡若干種。逮余旋北平,退食之暇,更于萬冗中肆竟甄采,乃復以漢陽易丈實甫、會稽李先蓴客之所述者,刺而裒之,成《哭盦賞菊詩》《越縵堂菊話》諸編,益以時賢餽叚,屢有移録,歲時緜歷,始克稍稍完備。當書之未成也,夙知姚丈茫父亦素喜此,曾疊函徵求。姚丈復書曰:「戲劇掌故,未病時,頗有收羅;已病五年,材料悉已散佚,存手下者,頗屬寥寥,惟屑聞瑣記略可資爲談助。俟腰力少健,當舉以聞。」又曰:『長庚以前伶史,多是崑部中人,故今梨園前輩,僅及長庚而止,以前又别爲一段。』云云。惜未久,姚丈逝世,所藏書聞已易主。不然,補益吾書當不爲少。此書既粗有所成,海内嗜古之士,咸來索觀。余乃謀諸倫丈哲如。于是倫丈與各書賈分議梓行,累䙫之,久議終弗定。蓋丈所矜護者既深,故亟欲厥成,以餉當世。惜乎諸賈之未喻夫此也!展轉至今,乃復由倫丈介紹於邃雅齋主人董金榜,承允代爲刊布。一代掌故由此得以流傳,於是乃知物之顯晦亦各有時,非人力所能强也。此書卷帙繁多,余又日冗俗務。校讐之責,荆人徐肇瑛助余理之,故收入雙肇樓叢書中。此固余夫婦刻書校籍之始也。

共和二十三年八月五日東莞張江裁次溪自序於燕京爛縵胡同之寓廬

東莞張生次溪《清代燕都梨園史料》題詞

天津趙元禮幼梅

禪榻無端愴鬢絲,春明話舊感覊遲。興亡不禁滄桑感,傳到伶官事可知。

翠暖珠香説昔年,俊遊如到大羅天。銅駝荆棘須臾事,酒肆歌樓尚儼然。

綺思如絲乞乞抽,生花妙筆記從頭。鳳城風月無拘束,但寫歡娱不寫愁。

遊宦頻年滯舊京,丹鉛晨夕太勞生。《長生殿》與《春燈謎》,恍聽歌筳歎息聲。

冷客攤錢買故書,長安花事近何如?海王村畔悲秋客,忍使殘編飽螙魚。

雅樂云亡況國風,梨園歌舞雜聲容。應知世有千秋業,不在尋香問玉中。

讀《清代燕都梨園史料》,感題一律,即呈次溪姻長兄吟正

無錫楊壽枏苓泉

雙肇樓頭玉茗香,梨園風月費評章。自從粉墨重開面,每聽笙歌總斷腸。南部新聲翻白苧,東華舊夢付黄粱。鶯花五萬過如電,老去消磨杜牧狂。

次溪仁弟輯《清代燕都梨園史料》多種,匯爲叢刊,屬爲題耑

江東楊圻雲史

南府昇平事惘然,梨園法曲溯開天。何如五季伶官傳,一代興亡屬管絃。凝碧池頭説故宫,霓裳散疊有無中。野狐老去年死,不問蒼生問樂工。

東莞張次溪如棣《清代燕都梨園史料》題辭

魯濰王篔生蟫齋

酷愛前人對酒歌,故都何事泣銅駝。周郎一顧誰能誤?子野重逢唤奈何。空記衆仙集霓詠,只將往跡付曇波。《夢華瑣簿》《明僮録》,搜得梨園掌故多。

花看長安更幾囘,墜歡難拾易心灰。且翻菊部修新史,漫説檀槽少異才。若箇丁年排玉笋,一篇殘夢記金臺。分明閒坐談天寶,酒冷香温白髮催。

平子情多正綺年,一編外史仿情天。引人如入萬花谷,論價莫誇多寶船。那覓伶官王紫稼,争傳樂府李青蓮。休疑瑣事同鱗爪,翠舞珠飛夢裏緣。

小譜曾經借海漚,名伶恰好遇名流。聽春有客留新詠,側帽何人話舊愁。玉笑珠啼千古在,丁歌甲舞一囊收。畫眉妙握張郎筆,雙肇樓中費校讎。

奉題次溪仁兄所輯《清代燕都梨園史料叢書》

甲戍九秋孫雄師鄭

胝抄十載對燈檠,追想承平雅頌聲。寶刻流傳珍乙丑來青閣主人《片羽集》係嘉慶十年乙丑刻本,先高祖子瀟公於是年入詞館,伶官姓氏冠長庚。

畫眉鶼侣蝇頭勘肇瑛夫人助君理校,洗耳蛙鳴鶴夢清余不聆歌已十余年。垂老悲秋觴詠倦,羡君蒐輯擁書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