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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捧雪†
換監†
（末上四顧介）
【鎖南枝】天般恨，海樣深寃，嶮巇世情山與川。驀忽地恩主遭擒，閃得我心驚戰！
我莫成跟隨老爺避難到此，不想追兵趕至，老爺和雪娘俱被擒獲，我為要求戚爺救俺主人，故此逃脫。不想他每果然將我老爺解到帥府，方纔聞說竟把俺爺監了。趁此夜深人靜，不免跑到帥府門首，候見戚爺，苦求救俺主人則個。
心如刺，淚似泉！〔咳！〕一霎時，咬牙關，不覺的步搖顫！
這裏已是帥府門首，靜悄悄絕無人聲。半夜三更，焉敢傳鼓？只得伏在此處伺候機會便了。（外便服，雜提燈照上）
【前腔】金蘭痛遭變，臨危無計全。暫假囹圄延緩，難覓天赦金雞，恰似攢心箭！
我友莫無懷不知為何事觸怒嚴家，被擒至此，奉旨立斬回奏。方纔他見我，正欲開口，吾想倘被這將官識我兩人交好，就難做事了；因此假言喝住，將他監禁。只是縱然監禁一夜，怎生保全他性命？……如今這些軍士俱已酒酣歇息。（顧雜介）過來，你速到監門首請莫爺和夫人悄悄到後堂來會。（雜）吓。（下）（末跪介）阿呀！老爺，救俺主人的性命吓！（外驚介）噤聲！
是何人血淚漣向咱行，懇方便？
（末）小的莫成，跟隨家主莫爺至此。（外）我正要問你老爺因何遭此大變。（末）家爺有一同行門客，喚做湯勤，原是裱褙出身。（外）前日我曾見過來。（末）後因家主荐到嚴府，他就獻了家主的一捧雪。（外）什麼『一捧雪？』（末）是一個古玉盃，乃九世傳家之寶。（外）咳！這樣東西就送與他便了。（末）家爺只說到家去取，在寓照樣做成一隻送去。（外）這便差了。（末）誰想嚴爺認作眞盃，陞了家主太常正卿。湯勤到來叩賀，家主醉後失言，露出假盃緣故。（外）你老爺最有斟酌的人，為何如此？（末）家爺是個直人，以湯勤為心腹之交，一時吐露衷腸；不想湯勤報知嚴爺，密至寓中搜取。小人見嚴爺勢頭不好，盜出眞盃，遂得掩飾過了。家爺恐嚴爺別計中傷，故此逃避到此；誰料半途被執。戚爺吓！若不救拔，家主必登鬼籙矣！（外）吾已差人到監中去了，到來再作商議。（雜同生，貼鎖肘上，哭見介）（生）仁兄吓！
【哭相思】萬死餘生圖一見，痛煞煞，愁淚衍！
（外）仁兄被難之由，小弟悉知。只是事已成拙，禍在須臾，怎生是好？（生）阿呀！仁兄吓！小弟今日這條性命呵！
【小桃紅】鬼門關上暫留連，一似那泡影光如電也。冀話連床，翻成傾刻命歸泉！〔阿呀！仁兄吓！〕和你膠漆堅。憑伊有智通神手偷天，重生我如絲喘也。感洪恩，骨鏤心鐫。（貼，末合）望只望，死生交；早拯救，斷頭緣！
（外）小弟千思萬想，欲救仁兄；只因你犯差了對頭。你不見方纔那將官呵！
【下山虎】恁般催促，勉强俄延？待把你縲絏陳情辨，怕帝聰隔懸。況悍卒如狼，怎容消遣？
（生）仁兄必定為弟商一萬全之策便好。（外）罷，罷，罷！我亦𢬵棄此官，與吾兄呵！
塞北天南圖瓦全。肯將薄祿戀，坐視你木囊頭，泣斷猿？
（生）阿呀！仁兄說那裏話來！你若同我逃生，你我都有家眷在家，兩處追獲，不唯無益于弟，反有累于兄了。
林木池魚，必然蔓牽；怎如我一死輕生眞洒然！
（內四鼓介）（末）老爺，那戍樓上已四鼓了。若至五更便難措手，怎麼處？（貼）老爺吓！
【山麻楷】痛永訣，懸一線。我待要代你捐身，圖你生還。（生）嬋娟，怎能個厮混却鬚眉顏面？越叫人愁腸戚戚，哭聲耿耿，血淚潸潸！
（末）老爺，且停悲泣，聽小人一言吿稟。老爺承先老爺宗祧之重，況公子年幼，未列縉紳，老爺一身關係非小。只有小人世受豢養之恩，此身之外，無可報效。今日呵！
【五般宜】遇着這今生仇，夙世孽寃，怎忍見擎天柱，未央命捐？我𢬵得頸血濺黃泉！
（生）螻蟻尙然貪生，我死乃分內之事，與汝何干？這個決使不得！（末）老爺！
豈不見滎陽紀信，萬年名顯？我這裏如歸視死，望早把身潛害遠！
（生）莫成，雖承你高誼，怎忍累及你無辜？我縱偷生，于心何忍？（末）
那須個守小信硜硜，忘從權和達變。
（外）仁兄，事已至此，你上承祖宗之重託，又受不共之大仇，難得他一片好心，你須勉强順從了罷。（末）老爺若不容小人代死，便當碎首堦前，以表我心之堅也！（欲撞介）（外，生扯住介）不可如此！阿呀！莫成吓！若果如此，你便是我莫門大恩人了！我倘得生歸故里，汝之父母卽我之父母，汝之子孫卽我之子孫也。請上受我一拜。（外）如此忠義，下官亦有一拜。（末）可不折殺了小人！（生，貼，外各拜，末答拜介）（外，生，貼合）
【蠻牌令】金石寸心堅，忠義實堪傳。下官聞嬰杵，千古並稱賢。撫育你兒孫幼年，仰事你楡景椿萱。生同出，死獨先。身騎箕尾，名重山川！
（內作雞鳴介）（末）鷄已鳴了，天明頃刻，望老爺作速把巾服鎖肘與小人穿戴起來。（生）事雖如此，我心何安？（外）仁兄，快些，不可遲滯了。（生脫介）（末帶巾着衣上鎖肘介）（外）仁兄，此去決不可回家。小弟有把總劄付一道，與兄塡名『歸復，』取他日歸家復仇之意。另備鞍馬一匹，盔甲一副，令箭一枝，仁兄作速打點出關，竟到潮河川魏參將處安身。俟有好音，小弟差人來相請便了。（生）多謝恩兄。小弟所存玉杯，奉兄為壽。（外）豈敢。小弟若利此杯，則與若輩一例矣。只是我兄孤身，豈可懷挈重寶？弟當代為吾兄收藏，俟兄入關，使盃早歸故主便了。（生指貼介）此女幸兄善視之。（外）罪不及于妻孥，弟當竭力保全，安居內室，以俟好音便了。（生披掛介）
【江頭送別】戎衣着，戎衣着，策馬加鞭孤身向，孤身向，黃沙荒甸。（同外掩淚介）向伊輾轉，肝腸斷，反敎人欲去難前！
（外）東方明了，快些出關罷。（生）多謝仁兄。小弟就此去了。踹破玉籠飛彩鳳，頓開金鎖走蛟龍。（下）（外對雜介）你可悄悄仍送兩位到監，不可洩漏。（雜）曉得。（外）
【尾】成仁取義心無怨。（貼）自愧我偷生腼腆！（末）憑着我一點忠心歸九天！
（末）阿呀！老爺吓！（外看介）𠳨！（末）是。（下）（外）難得，難得！世間有此義士！咳！深為可敬，深為可敬！正是：貪夫逐功名，庸人戀妻子；碌碌世間徒，若個了生死！難得吓難得！（悶想洒淚下）
代戮†
（二生中軍，二旦小軍，淨，付劊子引外上）
【泣顏回】持鉞鎭天驕，玉帳貔貅環遶。風雷號令，山河半壁永保。
（生，小生）中軍叩頭。（外）衆將官！（老，正旦）有。（外）擺開圍子行到將臺上去。（衆）得令。（合）
營開細柳𩗺旌旗，影亂雲霞繞。覷黃金斗大腰懸，拜丹鳳書啣天表。
（坐介）（衆）軍士們叩頭。（外）起去。（丑領雜上）
【前腔】弓刀簇擁陣雲高，早見那虎帳曲躬頻禱。
小將叩頭。（外）請起。（丑）聖旨嚴限時刻，不可有違！
雷霆震怒，頃刻用張天討。星期緊迫，把俘囚赴法雲陽早。
（外）曉得了。劊子手！（淨，付）有。（外）速到監中弔取犯官幷那婦人來。（淨，付）得令。（合）
耀錕鋙，閃爍龍文；斬鯨鯢，拉摧枯草。
（淨，付同末，貼上）（淨）犯官進。（付）犯婦進。（衆）進來。（劊）犯官當面。（外）劊子手把那莫懷古洗剝了，緊緊的綁起來。（淨，付）得令。（貼）阿呀！老爺吓！（末）皇天吓皇天！我莫——（作一頓介）懷古死得好無辜也！（合）
【千秋歲】怨冲霄，不禁哀哀叫。痛裸體渾似俘殍！
（貼哭介）阿呀！老爺吓！
鬢髮蓬鬆，鬢髮蓬鬆，止剩得飮恨含寃聲悄！
（外）時辰已至，就押赴雲陽便了。（劊）得令。（外）就煩貴職監斬。（丑）得令。
傳軍令，龍吟嘯；鳴金鼓，雷轟鬧。頃刻遊魂渺渺。看雲寒日慘，鬼哭神號！
（劊）開刀！（殺末下，持頭上）稟爺，獻首級。（貼）阿呀！老爺吓！（合）
【越恁好】劍光落處，劍光落處，滴溜溜，血似桃。無情三尺，早斷送玉山倒！淚涓涓，湧潮潮；淚涓涓，湧潮潮，喘吁吁，一魂兒追上碧霄。恨怨海仇山，向堦前碎首時，𢬵葬遠郊。
（外）押住了婦人，不許將首級傷損了。（合）
生前定，命內招，修短應難保。枉千般痛哭，百計悲號！
（丑）求爺早發回批，小將就要覆旨了。（外）這婦人牌上原無罪犯，且留在此監着候旨。那首級把桶子盛好，文書我已寫就，與你回京便了。（丑）是。（外）吓，差官！
【紅綉鞋】你把文憑貼肉收牢，收牢。將首級肩上橫挑，橫挑。驅將士，走迢遙；騎戰馬，奔咆哮。離邊塞，覆皇朝。
（丑下）（外）中軍。（生）有。（外）可在府內左右打掃空房數間，再撥二名老嫗，整備日逐供應，送莫夫人在彼居住，不可有違。（生）曉得。莫夫人這裏來。（貼應同下）（外）打道回府。（衆）得令。
【尾】生離死別非輕小，國法王章怎恕饒？〔分付掩門。〕那知我就裏機關全故交？（下）
杯圓†
（老旦，貼小軍，淨，末中軍執印劍，小生上）
【引】簪筆離螭頭，金斧霜威重。三秋風色繡衣輕，歛却豺狼橫。
九霄星鳳人間瑞，萬斛珠犀扇外塵。捧節暫辭三島日，乘軺遐布一方春。下官重蒙皇命巡視九邊，勅賜上方，剔除夙弊。綸言鄭重，安敢依違？因此星夜辭關走馬來邊，定把這些驕將悍卒痛懲一番！正是：鐵面森森神破膽，豸冠岳岳鬼魂驚。將校們！（衆）有。（小生）就此起馬先往薊鎭行去。（衆）得令。
【二犯江兒水】青驄馳鞚，迤邐到，青驄馳鞚。凌雲旌斾擁。看青霜號令，秋日儀容展，擎天將日捧。
【朝元令】羽扇𩗺春風，油幢捲彩虹。
【柳搖金】砂磧天空，雁寨雲濛。趁飛鵰趲行，如波浪湧。
（丑，付上，跪介）薊州鎭參將，遊擊，守備，千把總，各哨領兵官帶領衆將校迎接大老爺。（小生）總兵官怎麼不到？（付，丑）舊規在衙門伺候的。（末）起去。（付，丑）吓。（合）
龍泉寶弓，看擠擠，龍泉寶弓。川搖山動，鬧叢叢，川搖山動。早來到黑山南，紫塞東。
（外上接介）（吹打）（外）賦擲金聲，題柱當年追司馬。（小生）政成鐵面，埋輪今日效張綱。（各坐介）（付，丑獻茶各吃介）（付，丑接鍾介）（外）請問大人幾時辭朝，行得如此神速？風霜鞍馬，甚覺勞神。（小生）學生甫離蓬樞，蒙聖恩濫叨柏府；自愧才同襪線，職懼素餐。但豸獸尙能觸邪，庭草猶然指佞；釋筆硯而操化權，敢模稜而作不嘶之伏馬乎？（拱介）煩代諭在鎭將佐：勿玩國法為故習，勿藐天語為弁髦，勿倚金穴為長城，勿視書生為木偶。法之所在，（看劍介）莫道上方不利也！（外打恭介）不敢。（小生）貴鎭▲弦幾何？（外）馬步軍五十萬。（小生冷笑）姆，姆！大半虛餼而已。軍餉衣甲每歲支費幾何？（外）約有二百餘萬。（小生）半飽私腹耳。操演有定期否？（外）三日一小演，五日一大演。（小生）不過虛演這些故事；那虜至便逃生不逮，何暇對壘？邇來有斬獲否？（外）去秋至冬斬首一千有零，生擒三百餘虜，俱以獻俘過了。（小生）呣！總是冒濫軍功，斬掠民首以塞責耳。（外跼蹴背介）𠰻！素昧平生，何故有許多芥蒂？（付，丑）宴完了。（外）大人，薄設尊俎，稍滌塵氛。（小生）這倒不消。（外）看酒。（付，丑）吓。（定席介）（付）上酒。
【嘉慶子】遏雲裂石絃管沸，更羅列珍饈；水陸齊備，綺席寅陳樽罍。憑杯酒，可忘機；逢良會，好舒眉。
（付，丑）稟爺，衆將飯完了。（外）大人，衆將也有小飯。（小生）衆將領賞。（衆）吓。謝爺賞飯。（外）不消。請起。（衆下）（外）看一捧雪過來。（付，丑）吓。（外遞酒介）（小生）呀！
【尹令】驀忽地，瓊杯特會；頓觸目，心傷憤熾！
（外）請上一杯。（小生）住着！酒須慢飮。且問此杯從何而得？（外）是一故人之物。（小生）咳！
狹路難容廻避。天遣相遭，洩恨申仇志怎灰！
（外）大人不用驚疑，此杯實是世友莫無懷的。（小生）咳！你不說『莫』字猶可，提起『莫』字，敎我怒髮冲冠！叫手下把這厮去了冠帶，速速綁着！（衆）得令。（擒外介）（付，丑）大老爺請息怒。（小生）吓！你忘世誼而利所有，殺不辜以奉權要，于情難恕，于法當誅！況嚴賊已干天憲，逆黨怎逃三尺？我定當手刃以正國法！（外）呀！大，大人，請息雷霆之怒，少聽蒭蕘之言。卑職怎敢殺不辜奉權要？向日不敢輕洩，今日可以明言了。（小生）你還有何講？（外）那日我友被擒，卑職恨不得捐軀以代，百計曲全。其實莫兄不曾死。（小生）旣不曾死，為何傳首京師呢？（外）其時虧他蒼頭莫成呵！
【品令】他忠肝義膽，代主誓捐軀。權移馬鹿，假首赴京畿。
（小生）多是一派胡言！（外）反累卑職呵！
公堂勘問，為友身幾斃。
（小生）如今藏在何處？（外）
只得潛踪關外，渾似絕人逃世。
（小生）你把荒唐言語哄我麼？（外）大人，如今可面質得的。他方纔呵！
夫婦重圓，特進天關會晤奇。
（小生）現在那裏？（外）在內衙。（小生）快請來相見。（外）吓！莫兄，莫嫂，快來，快來，快來！（生，旦上）淚流襟上血，髮白鏡中絲。（外）諕死了！諕死了！為了仁兄，險些送了小弟的命！（生）為何？（外）巡邊御史要請兄相見，快去，快去。（生）吓！巡邊御史是那個呢？（小生）為何還不見請來？（生，旦）吓！聲音好似我孩兒。我且看來。（小生）呀！果然是我爹爹，母親！（各哭介）（生悲介）
【豆葉黃】痛生離死別，血淚頻垂。自分作來世相逢，驀忽地更添驚喜。（合）浪分三地，天圓一期。况又是重新世胄，況又是重新世胄，比當日門楣倍覺生輝。
（外）可喜！可喜！但尊姓不同，使小弟好難摸擬。（生）小兒被難寄居師舍，故從方姓。我兒過來。我若非你恩伯救拔，已登鬼籙矣！（小生）恩伯請上，受小姪一拜。（外）嗄，嗄，嗄，豈敢！不殺就夠了，何勞大人賜拜？（小生）此一拜：小姪一則拜謝救父之恩，二則請適纔愚戇之罪。（拜介）
【玉交枝】高深恩義效啣環，𥡴首堦除；陳雷友誼，眞堪擬比。嬰杵千秋易地。（生）鬼門翻作玉門歸，斑衣換却朱衣貴。（合）羨團圓，千秋事稀；荷恩榮，九重寵遺。
（小生）孩兒伏闕上疏，蒙聖恩念爹爹無辜受罪，給還冠帶了。（外）旣如此，取太老爺，夫人冠帶過來。（生，旦穿介）（生）我兒，我若非莫成代死，焉有今日？（小生）莫蒼頭之忠義，雪娘之貞烈，眞堪不朽！孩兒便當奏聞旌表。今日先遙空拜謝。（合拜介）
【六么令】雙忠媲美，一死鴻毛，萬古名題。行看指日叩彤闈，旌廬墓，賁泉扉。（合）九京冥契歡聲沸，九京冥契歡聲沸。
（淨持人頭上）報！報！報！萬歲爺斬了嚴世蕃，將首級傳示九邊，特送爺麾下。（外，二生，旦）咳！嚴賊，嚴賊！你如此奸雄，豈知也有今日麼！（各指頭，合）
【江兒水】梟獍張貪，惡豺狼，肆噬臍。專權慣把乾綱戲，壟斷思將金穴砌，殺人以絕忠良輩。天網怎敎瞞昧？懸首邊疆，一旦華夷色起。
（外）速去懸掛關上，十日再到別關號令。（丑）得令。（下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