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膜外風光》序†
《莊子·大宗師篇》,仲尼謂顏回曰:「吾特與汝其夢未始覺者耶?」又曰:「不識今之言者,其覺者乎?其夢者乎?」意謂若說是覺,安知其非夢?若說是夢,又安知其非覺?卽論今日彼此相對之言,是否在夢中酬答,都不可知矣。嗚呼!是言也,卽此書之本旨矣。張怡以無目爲福,有目爲禍,似無目時快意,卽同夢中。待一恃目光,而失意事卽種種呈露。然而張怡誤矣!果能渾夢覺一體,凡所未見之事,自以爲福,此特夢中之福耳!旣見之後,一與夢反,則自以爲覺矣。一覺卽滋生苦趣,何妨更以夢視之。凡所造皆適者,斯忘適矣。又以忤己者爲適,則靡不適矣。乃必以藥復其矐,寧非多事!故天下事耳聞最樂,目擊最不樂。小說所虛構,皆耳聞者也。必執小說所言,律以身接之事,曾無一事與小說相符。書中李剛杜夫詩春之言,皆造言,猶小說之言也。張怡聽而樂之,是也。目疾旣瘳,尋迹三人之所爲,求踐其所聞,此正自尋苦惱耳!果能如莊子所謂安緋而去化,(排,推移也。安於推移而與化俱去,則入於寂寥而與天爲一。)則聽若無聽,覩若無覩,不盲猶盲,又何往而不適者?張怡惟無莊子之學,必仍自矐其目,而再入於夢,是以人攙天矣。觀其言曰:自有此苦,而百苦皆祛。長夜漫漫,復至吾前,一切痛苦皆背馳而去。此語何嘗非達,顧已喪其自然矣!書爲陸子欣先生所藏,以葉生可立爲舌人,俾余以筆之。其中似有哲學,因用莊子之言以進之。庚申二月閩縣林紓序於宣南煙雲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