晩清文學叢鈔/《二十世紀大舞台》發刊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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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二十世紀大舞台》發刊辭

光緒三十年(1904)
亞廬(柳亞子)

風塵澒洞,天地邱墟,莽莽神州,虜騎如織。男兒不能提三尺劍,報九世仇,建義旗以號召宇內,長驅北伐,擣黃龍,誅虜酋以報民族;復不能投身遊俠之林,抗志虛無之黨,炸丸首,購我自由,左手把民賊之袂,右手揕其胸,伏屍數十,流血五步,國魂爲之昭蘇,同胞享其幸福;而徒唏噓感泣,赤手空拳,抱攘夷恢復之雄心,朝視天,暮畫地,末由一逞,寤而夢之,寐而言之,執途人而聒之,大聲疾呼以震之,纏綿忠愛以感之。然而明珠投暗,遭按劍之叱,陳鐘鼓於魯庭,爰居弗享也。淚枯三字,才盡萬言,日暮途窮,人間何世?蓋仰天長慟而不能已。

「朝從屠沽遊。夕拉騶卒飲。此意不可道,有若茹大鯁。」跼天蹐地,鬱鬱無聊,已耳已耳,吾其披髮入山,不復問人問事乎?然而情有難堪矣,張目四顧,山河如死,匪種之盤踞如故,國民之墮落如故,公德不修,團體無望,實力未充,空言何補?偌大中原,無好消息,牢落文人,中年萬恨,而南都樂部,獨於黑暗世界,灼然放一線之光明,翠羽明璫,喚醒鈞天之夢,淸歌妙舞,招還祖國之魂,美洲三色之旌旗,其飄飄出現於梨園革命軍乎,基礎旣立,機關斯備,組織雜誌,以謀普及之方,則前途一綫之希望或者在此矣。一縷情絲,春蠶未死,十年磨劍,髀肉復生,吾迺揮禿筆,貢巵言,以供此二十世紀大舞台開幕之祝典。

硏究羣理,昌言民族,仰屋梁而著書,鯫生拘曲,見而唾之,以示屠夫牧子,則以爲岣嶁之神碑也。登大演說台,陳平生之志願,舌敝唇焦,聽者充耳,此仁人志士所由傷心飲恨者矣。顧我國民,非無優美之思想,與激剌之神經也。萬族瘡痍,國亡胡虜,而六朝金粉,春滿江山,覆巢傾卵之中,箋傳《燕子》;焚屋沈舟之際,唱出《春燈》;世固有一事不問,一書不讀,而鞭絲帽影,日夕馳逐於歌衫舞袖之場,以爲祖國之俱樂部者。事雖民族之汚點乎?而利用之機,抑未始不在此。又見夫豆棚柘社間矣。春秋報賽,演劇媚神,此本不可以爲善良之風俗,然而父老雜坐,鄕里劇談,某也賢,某也不肖,一一如數家珍,秋風五丈,悲蜀相之隕星;十二金牌,痛岳王之流血,其感化何一不受之于優伶社會哉?世有持運動社會鼓吹風潮之大方針者乎?盍一留意於是?

蟪蛄不知春秋,朝茵不知晦朔,其生命短而思慮淺也。麟經三世,有所見世,有所聞世,有所傳聞世。大抵鈍根衆生,往往泥於現在,不知有未來,抑並不知有過去,此二百六十一年之事,國民腦鏡所由不存其舊影歟?忘上國之衣冠,而奉豚尾爲國粹,建州遺孽,本炎黃世冑之公仇,反嵩高以爲共主。以如此之智識,而強聒不捨,以驅除光復之名詞,宜其河漢也。今以《霓裳羽衣》之曲,演玉樹銅駝之史,凡揚州十日之屠,嘉定萬家之慘,以及虜酋醜類之慆淫,烈士遺民之忠藎,皆繪聲寫影,傾筐倒篋而出之,華夷之辨旣明,報復之謀斯起,其影響捷矣。歐、亞交通,幾五十年,而國人猶茫昧於外情,吾儕崇拜共和,歡迎改革,往往傾心於盧梭,孟德斯鳩、華盛頓、瑪志尼之徒,欲使我同胞效之,而彼方以吾爲鄒衍談天,張騫鑿空,又安能有濟?今當捉碧眼紫髯兒,被以優孟衣冠,而譜其歷史,則法蘭西之革命,美利堅之獨立,意大利、希臘恢復之光榮,印度、波蘭滅亡之慘酷,盡印於國民之腦膜,必有驩然興者。此皆戲劇改良所有事,而爲此《二十世紀大舞台》發起之精神。

波爾克謂報館爲第四種族。拿破崙曰:「有一反對之報章,勝於十萬毛瑟鎗。」此皆言論家所援以自豪之語也。雖然,熱心之士,無所憑藉,而徒以高文典册,諷詔世俗,則權不我操,而陽春白雪,曲高和寡,崇論閎議,終淹歿而未行者有之矣。今茲《二十世紀大舞台》,迺爲優伶社會之機關,而實行改良之政策,非徒以空言自見,此則報界之特色,而足以優勝者歟?嗟嗟!西風殘照,漢家之陵闕已非;東海揚塵,唐代之冠裳莫問。?帝子孫,受建虜之荼毒久矣。中原士庶,憤憤於腥羶異種者,何地蔑有?徒以民族大義,不能普及,亡國之仇,遷延未復。今所組織,實於全國社會思想之根據地,崛起異軍,拔趙幟而樹漢幟。他日民智大開,河山還我,建獨立之閣,撞自由之鐘,以演光復舊物推倒虜朝之壯劇、快劇,則中國萬歲,《二十世紀大舞台》萬歲。

《二十世紀大舞台》第一期